三種洛杉磯:墨西哥老街(奧維拉街Olvera Street, El Pueblo, Los Angeles Plaza, 天使之后教堂)-橫貫北美巴士行(19)

從中國城往南走不久來到了El Pueblo de Los Angeles,洛杉磯墨西哥人聚居的區域,也是洛杉磯最早開發的老城區。洛杉磯今日之盛,好萊塢的絢麗奪目、聖塔莫尼卡的紙醉金迷,一切都起源自眼前這片El Pueblo(西班牙語的「聚落」)。有別於許多西部城市濫觴於最早的教堂,洛杉磯的起點是1781年,來自11個家庭的44名由墨西哥北部到此定居的先民,篳路藍縷地在西班牙勢力範圍的最前線建立起一片片農場、堡壘、教堂,這片土地有許多人漸漸淡出,又有更多人紛紛移入,終成為今日的大都會,北美第二大城洛杉磯。

大概少有一座城市有辦法自信的宣稱一座廣場、一條街道是自己最早的起源,最早的村落房舍,最早得喧囂熙攘,遑論找到最早的居民。不過洛杉磯是少數的例外,不但精確地將城鎮起源追溯到了車站附近的一個廣場,甚至猶如找到自己的前世般,從西班牙的古文獻檔案館發掘了最早44位居民的身份、種族、家庭、職業、出身....

1769年,西班牙傳教士、拓荒者、冒險家與投機客所組成的隊伍從殖民地的中心墨西哥城出發,往新西班牙北邊未知的邊陲,所謂的上加利福尼亞(Alta California)推進,抵達洛杉磯河時,適逢方濟會的節日Feast of Forgiveness,這場一年一度的盛宴通常在方濟會誕生之處的義大利小鎮Assisi裡,一間屬於聖方濟(St Francis)的小教堂「寶尊堂」(Porciuncula)舉行,探險隊裡的傳教士享用了聖餐後,想起遙遠的義大利山城裡的那座小教堂,牆上畫著聖母瑪利亞,與環繞期間翩翩飛舞的天使,便將這條河取名為「寶尊堂之天使之后之河」(El Río de Nuestra Señora La Reina de Los Ángeles de Porciúncula.

那是風起雲湧的十八世紀中葉,北美洲的另一側已幾乎被歐洲人分食殆盡,大西洋航路已繁榮數百年,人們逐漸把眼光移到神秘莫測的太平洋,俄羅斯從阿拉斯加不斷南下,英國也從加拿大向西,北美西海岸虎視眈眈,西班牙顯然意識到了太平洋航路主宰世界的龐大潛力,也對北方兩個強鄰的擴張感到不安,軍隊、傳教士,與以傳教為名的軍隊漸漸往荒蕪的上加利福尼亞出發。 1781年,44名墨西哥北部索諾拉州沙漠裡的居民在上加利福尼亞總督Felipe de Neve召集之下往北遷徙,來到了洛杉磯,誠然包括洛杉磯在內的整個加州都早有原住民居住,但「洛杉磯」作為一個聚落、城鎮、都市的存在,卻是由此開始。

這44位開拓者所建成的聚落原本位於洛杉磯河邊,他們將其以河命名,稱為「天使之后之村」(El Pueblo de Nuestra Senora la Reina de los Angeles),由於全稱過長,前面幾個字漸被省略,而只有最後兩字流傳百年:Los Angeles,天使之城。到後來這兩個字似乎也顯拗口,索性只存字首,成了LA。

1815年,天使之后之村不幸被氾濫的河水淹沒,居民遷村到了今日的El Pueblo--洛杉磯市中心的一處大廣場。以此為中心,包含四周的教堂、古建築與老街,共同組成了洛杉磯廣場歷史中心(Los Angeles Plaza Historic District),標榜著「在今日的城市裡,一片停留在過去的墨西哥街區」,展示著洛杉磯的過去,或者說前世:美國人、掏金熱與鐵路到來以前,充滿墨西哥人的莊園、牧場與樂園的洛杉磯。

天使之后教堂(La Iglesia de Nuesta Senora la Reina de los Angeles)


這一帶最早的教堂在洛杉磯東側的San Gabriel,「天使之村」旁,1784年就建有San Gabriel大教堂的分部以滿足村民的信仰需求,但隨著村落擴大,1814年原址上重建了一座更大的教堂,便是今日所見的天使之后教堂(La Iglesia de Nuesta Senora la Reina de los Angeles)


門面上「聖母領報」的馬賽克,是聖方濟在義大利Assisi的寶尊堂裡的複製品,用以紀念洛杉磯的名稱由來。
因緣際會之下,一座有聖母壁畫的教堂,竟成為萬里之外一條河、一片村,乃至一座城的名稱來源,如此超越時空的連結,給了洛杉磯有別於以聖人命名的其他城市,一個直白浪漫、引人遐想的的名字:天使之城。

教堂前方的廣場人山人海,充滿虔誠的墨西哥人,還有許多販賣宗教飾品、配件的攤位。

教堂側面的壁畫相當有趣:聖母瑪利亞被冠上「墨西哥之皇后,美洲之皇后」之頭銜,兩側畫滿南北美洲所有國家的國旗,以及分別用英語與西班牙語寫成的「我,你的母親,不是在這裡嗎?」

這是句天主教徒熟知的典故:Juan Diego(後來成為天主教在美洲的第一個聖人),一位墨西哥城郊瓜達洛普鎮(Guadalupe)的原住民見到聖母瑪利亞顯靈四次,在見到聖母第三次後,聖母與他約定隔天再次顯靈,以提供當地主教神蹟的證據,不過隔天Juan的叔叔病重,他為了趕回去照顧叔叔,避免耽擱而繞過了與聖母約好的山丘,不料聖母還是在他面前顯靈了,告訴神色慌張的Juan他的叔叔已經病好了,並留下這句名言:

¿No estoy yo aquí que soy tu madre?” 
「我,你的母親,不是在這裡嗎?」)

這段故事便是拉丁美洲隨處可見的「瓜達洛普聖母」(Virgin of Guadalupe)的由來,可謂天主教在美洲本土化的象徵-原本與侵略、殖民密不可分的宗教,如今成了維繫拉丁美洲多數國家比政治更強大的力量,拉美人靈魂深處最重要的文化元素。至此天主教已經不是單存的外來宗教,在這面國旗組成的圓拱之下,聖母已經被內化成專屬於美洲,有別於歐洲的文化符號。


奧維拉街(Olvera Street)

墨西哥商店、小販、餐廳聚居,被稱為「小墨西哥」的奧維拉街(Olvera Street),是一條人聲鼎沸、熙來攘往的老街,接到中央五彩繽紛的服飾店、傳統藝品店林立,兩側則充滿或高級、或平價的道地墨西哥餐廳,鮮豔的傳統花裙、黝黑的膚色面孔、亡靈節的骷髏、以神秘圖騰裝飾的手編提袋、以及乍看之下不知道是什麼食物,卻顯然不是美國食物的墨西哥零嘴,走在奧維拉街,除了街道過於整齊有序露了餡之外,還真彷彿置身拉丁美洲。


就在El Pueblo的旁邊,為何?最直接的猜測大概是這一帶老城區原本就是墨西哥人所建立的城鎮,在美國接手洛杉磯後,留在此地的墨裔居民仍世世代代居於此地,實情則沒有這麼單純,這一帶雖早在洛杉磯建城時就是城市中心,美墨戰爭後湧入大批美國移民,隨著城市擴張這一帶逐漸失去繁華,奧維爾街逐漸失寵,不再是城市的焦點,而轉為墨西哥人、義大利人等移民聚居的廉價場所。這裡大多數的墨西哥人並非最早居於此地的Californios,恰好相反,他們才是新來者。在曾經屬於自己祖先的土地上,作為一個新來者,將自己的文化展示給這塊土地現在的主人看,以滿足美國人對異國的浪漫想像。
而對拉丁美洲的想像,放置在這裡又是個再適合不過的巧合,配上四周洛杉磯早期的古蹟,誰是主,誰是客,誰是先來者,誰是後來者,全部模糊不清了。

不過路旁的一塊碑,暗示著這裡不總是如此歌舞昇平。1930年代,美國經濟蕭條之下,墨西哥人成了眾矢之的,大西部整片曾經是墨西哥故土的州郡裡,許多墨西哥裔的美國公民,遭到警方強制遣返回墨西哥,估計共有兩百萬墨裔人士當時遭到遣返,其中有120萬人甚至是合法的美國公民,只因為他們的先祖來自墨西哥(或者說他們的先祖哪裡都沒有去,只是世代居住的土地被美國佔領了),而除了膚色、輪廓的印記外,已經數代居住在美國,說著英語的他們,卻被迫離開這個傷心地,「回」到陌生的「故土」。

當時如此悲劇、鬧劇大概時常在現在商販林立的Olvera Street上上演:
警鈴大作,一輛警車在Olvera Street上停下,一群警察衝下了車,抓住路邊驚慌失措,但外表看起來來自墨西哥的人,粗暴地要求查看他們的身分證明,然而時逢美國國籍法、海關剛剛建立的年代,許多人根本不曾申請國籍,或沒有隨身攜帶證明合法身份的證件,荷槍實彈的警察無視幼兒的哭嚎,婦女的無助,把這些人強拉上車,關進收容所後遞解出境。

而今Olvera Street成了這般樣貌,對熟悉美國歷史的遊客,它引以為傲的標語「在今日的城市中,一條昨日墨西哥的街道」,因此顯得格外諷刺:墨西哥只能活在過去,當她偶爾被允許出現在現代時,她只能以與當地迥異的異國姿態出現,當洛杉磯踏著歷史的腳步快速前行時,墨西哥人則不被允許走出這個歷史的結界,只能待在這條街上的展示櫥窗裡載歌載舞供人欣賞,「美國人」開始努力挖掘、描繪、甚至創造他們的過去-在這裡還屬於墨西哥的年代,恬靜的加利福尼亞田園、驅趕大批牲畜的牛仔、以及穿著絲織洋裝,在山丘上野餐的拉丁女子,並在騷人墨客筆下發揚光大:過去彷彿都是那麼的美好,至於這一切是不是想像出來的,則不這麼重要了。

在一個攤位上看到了實用且外型獨特的手提袋,便買下來裝Wiew個五個星巴克杯.....總算有一個不會沿路走沿路破的袋子了。


墨西哥的糖果、飲料特色就是甜,而且是甜到生膩的甜


走到Olvera Street的盡頭有一家大排長龍的墨西哥路邊攤,原本想試試,不過排隊人潮實在太多。

Avila Adobe

在Olvera Street上有一間名為Avila Adobe的古厝,建於1818年,是整個洛杉磯留存至今最早的建築。

建築內部保存得不錯,且免費開放參觀

房屋最早的主人Francisco Avila來自墨西哥錫羅拉州(這個州現在最為人所知的大概就是暴力犯罪了),是一位典型的Californianos,一位富裕的牧場主,還曾擔任El Pueblo的市長(alcade)他與繁榮的墨西哥城貿易牛皮、牛脂等大發利市,並換回來自世界各地的高級用品。

有錢的Californios常有兩棟房子,一棟是平日居住的,牧場上的ranch house,一棟則是城鎮裡的town house,用以從事貿易、會友、禮拜。這棟房子便是Francisco Avila的town house。


客廳(Sala),只有在特殊場合,例如婚禮、受洗或招待貴客時使用。

這棟古宅,倒是忠實的一一種角度反映了Californios的生活與洛杉磯最早的市鎮。美墨戰爭期間,此地曾被美軍強佔駐軍,不過隨著條約簽訂,美軍也撤走了,屋主得以返回,倒是隨後房屋年久失修,Avila一家才漸漸搬走,將此房出租,直到地震將房屋結構嚴重破壞為止。戰火沒有毀掉這棟古宅,但時間終究沒有饒過她。而Avila家族在加州繁盛百年,直到1830年代捲入墨西哥北部總督的內戰中家道中落,他們的故事雖不為大眾所知,但我想也能寫成一本加州版的紅樓夢了。

直到1926年,來自舊金山,對洛杉磯地方歷史極感興趣的Christine Sterling女士募資修繕了Avila Adobe,這棟古厝才恢復了原有的樣貌。其實整個El Pueblo歷史街區,甚至包含Olvera Street與新中國城的重建都要歸功於這位歷史愛好者。

Los Angeles Plaza

話說回天使之村-洛杉磯最早的聚落的原址,現在建成洛杉磯廣場(Los Angeles Plaza),廣場的角落含蓄、謹慎的紀錄洛杉磯最早的歷史,不過大多數遊客只是在廣場上載歌載舞,盡情活在現代。

廣場一端矗立這座看起來也不屬於現代的房屋:Pico House,是一棟建於十九世紀早期的飯店,不過最知名的大概是他的屋主Pico Pico,正是墨西哥治下,加州(Alta California)的最後一任州長,Avila家族的成員Jose Avila便是與他同一陣線反抗前州長Manuel Victoria而在內戰中身亡。

廣場外面有洛杉磯最早的居民長眠之處,有別於廣場裡的熱鬧,這裡的安靜恰到好處。

而今日的El Pueblo--洛杉磯廣場(Los Angeles Plaza),則是歌舞昇平之地。


我在一旁的攤位買了我最愛喝的飲料:Horchata(圖中白色的飲料),發源於西班牙,盛行於拉丁美洲,由扁桃、大米、大麥製成類似米漿的飲料,我們學校學生中心的墨西哥餐廳裡便有賣,3塊錢一大杯,酷暑之下飲上沁涼的一杯實在是一大享受。才畢業三個月我現在就已經念念不忘學校的Horchata了....


除了專業的演員外,許多觀眾也興致盎然的搖擺了起來。這裡的觀眾除了我之外幾乎都是拉美裔,沒見到什麼亞裔、白人,而表演也是以西班牙語進行的。以此觀之,又更顯洛杉磯的分散,中國城、墨西哥老街與等下要去的小東京,大群居之下的小聚居,彷彿屬於三座不同的城市,三種洛杉磯。

注視著載歌載舞的人們,木然站立在一旁的雕像,則是當初召集44名El Pueblo移民的上加州總督Felipe de Neve。

這位街頭藝人吹著墨西哥傳統樂器,看著他的表演,不知為何我開始幻想起他是一位瑪雅遺民,吹奏著祖先留傳下來的曲調。

這裡的表演者、觀眾、語言......都讓人難以相信自己是在美國,又是那過於整齊的街道、街景露了餡。我聽不懂西班牙語的表演,只聽得懂表演結束前,這位大哥大喊「宏都拉斯!」觀眾中幾個人舉起了手歡呼,「瓜地馬拉!」又有另一群人舉起了手,「墨西哥!」多數人都興高采烈地舉起了手,「USA!」也有許多人鼓掌歡呼。這些人到底是哪裡人呢?他們來自哪裡、住在哪裡、又認同哪裡,可能都有不同的答案,千絲萬縷地糾纏著。我又想到曾經聽說宏都拉斯人千方百計要逃離祖國地暴力、毒品與貧窮,頭也不回的離開,但每逢足球賽卻義無反顧的支持祖國,為祖國勝利而喝采,以自己身為宏都拉斯人為傲。


不過這首歌還能唱多久呢?2017年的今日,距離30年代遣返拉美移民的鬧劇已近一世紀,然而現在上網的打上"Mexican deporation“等關鍵字,出現最多的結果已經不是關於30年代的報導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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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橫貫美國巴士十日行

19. 三種洛杉磯:墨西哥老街
20. 三種洛杉磯:小東京
21. 另一個理工學院、後記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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